小時候,剛過了年,我就盼著趕廟會。過年能吃上豬肉餡餃子,廟會時則能吃到新麥面饅頭,這兩樣吃食,承載著我兒時最樸素的期待。 農歷五月二十四,是家鄉的傳統廟會。記憶中,村里種植小麥,廟會時正值麥收時節。打麥場上高高的麥秸垛,至今仍歷歷在目。母親總會在趕廟前,將分得的小麥淘洗干凈,早起推碾磨成面。因此,廟會時我們總能吃上香甜的饅頭。吃過可口的午飯,頂著炎炎烈日,跟著父親到鎖簧趕廟,是最令人欣喜的事。 從西白岸通往鎖簧的青龍山上人頭攢動,小女孩穿著花裙子蹦蹦跳跳,小男孩穿著新背心跑來跑去。下山的人眉開眼笑,腳步輕快;上山的人背著剛買的大蒜辮,戴著新草帽,喜氣洋洋,神采奕奕。來到鎖簧河灘,只見長長的人流,集市上所需物品應有盡有。父親喜歡買農具。鐮刀、鋤頭、糞筐之類常用的東西,每年總要添置一兩件。而我看到油果、麻花、小白果、甜黃杏,便饞得直流口水,站在攤位旁戀戀不舍。父親總會挑幾樣少買些讓我嘗嘗,既能吃飽,又能嘗鮮,還能在集市上逛逛。兒時這種難得的生活片段,怎能不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記? 到了十多歲,我趕廟不再跟著大人,而是和一群同齡人結伴而行。趕廟時大多會下雨,大人們千叮嚀萬囑咐:“下雨時找地方躲躲,河水深時不要過河。” 臨走時,母親給了我五毛錢,可在集市上轉了一圈,最后我又把錢裝了回來。 少時盼著趕廟,卻從未見過廟堂的蹤跡。老人們常說修廟的傳奇,便隱約略知一二。 很久以前,村里十年九旱,饑荒連年,人們過著討吃要飯、食不果腹的窮苦生活。為了讓靠天吃飯的村民們過上安穩日子,村里的主事便組織大家有錢出錢、有力出力,準備在村東頭修建廟堂,供奉龍王,保佑一方平安,祈求連年風調雨順,人人心想事成。當村民們把修廟的石材陸續運到村東頭時,一天早晨,村里有牲口的人家發現,牲口汗流浹背,精疲力盡,像是干了一晚上活兒。后來有人發現,村東頭建廟的石材都運到了村西頭青龍山頂。有人說,昨天夜里神仙下凡,借用村里的牲口,把建廟的石材運到青龍山,青龍山是天選的修廟地址。 青龍山東面是西白岸,西面是馬家,南面是鎖簧。三村合力修建了青龍廟,也因此有了共同的節日,即農歷五月二十四的傳統廟會。因為鎖簧交通便利,地勢開闊,物資交流便集中于此。我想,哪有什么神仙下凡,其實是那時人窮,集資困難,祈求神靈保佑過上安穩日子,是大家共同的心愿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,走出青龍山,我們常說自己是鎖簧人,這也許正是古廟的凝聚力所在。 隨著鄉鎮企業的迅速發展,富起來的鎖簧人不僅在青龍山上高筑廟堂,還賦予傳統廟會新的意義。它不僅是物資交流、文化傳承的平臺,也是人們增進友誼、思想交融的橋梁。叔叔是某鄉鎮企業的技術主管,每年趕廟時,他家賓朋滿座,飯菜豐盛,酒水充足。一年來積壓在工人們心中的各種情緒,在這時被一吐為快。叔叔笑著說:“酒后吐真言,說了無積怨?!?酒杯的碰撞促進了心靈的溝通,工人們的豪爽表現得淋漓盡致。 農歷五月二十四,高考剛剛結束,這是孩子們輕松自由、放飛自我的美好時刻。有考生的人家,會邀請孩子高中三年的同學到家里,一同趕廟看戲,并熱情款待。這些初入社會的年輕人學著大人的樣子待人接物,他們坐在一起訴說友誼,感恩相遇。一句“人生得意須盡歡”,一句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,道盡了孩子們初涉世事,品嘗人生況味后的不同感慨。 隨著年齡增長,我對鎖簧有了別樣認知。年少時,我晚上常與幾人相約去鎖簧看電影;參加工作后,雖曾在鎖簧教書,但對當地的廟會并無太深印象。直到2000年春末的一個午后,我因淘寶尋燈來到鎖簧,旁人一句:“伙計,咱明兒去廟底逛逛吧”,讓我對廟會產生了興趣。自那以后,只要有空,我便會去廟會上轉轉。夜晚逛完廟會后,我總能安然入睡。廟會上人們的熱情也讓我倍感溫暖,這種感覺就像當年我和同學們相聚時那般真切。大家聚在一起,吃著家常飯菜,喝著美酒,談天說地,調侃生活,一同上山觀景、臺前看廟、廟中轉巷,好不快活。 近年來,看著曾經的青春少年,如今已兩鬢斑白,眉宇間寫滿滄桑。即便雙手被生活磨礪得粗糙無光,可當大家的手握在一起,那份少年心性依然未改,因為我們是永遠的同學?,F在,過了年,我依然會急切地盼著廟會,我渴望與友人們再次相會,共敘衷腸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