曬鐵嘴
存放在家里的玉米粒,在夏季的時候經常生蟲子。這種蟲子學名叫什么,我不清楚,父老鄉親都叫它是鐵嘴。
鐵嘴的嘴,真的是比鐵還厲害,因為干透的玉米粒,你用鐵錘子砸都很吃力,但鐵嘴卻輕易地鉆進玉米粒里,吃個腦滿腸肥。
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候,一到夏天農民們就把玉米粒攤在平房頂上曬。在毒辣辣的陽光的照射下,鐵嘴們爭先恐后地從玉米粒中鉆出來,尋找涼爽的地方避難。等待它們的往往是農民的掃帚和簸箕。農民們用掃帚把鐵嘴掃在簸箕里,“咕咕咕……”一叫,房子下邊就會站滿仰著脖子、翅膀一奓一奓往上跳的雞公雞婆們。農民一手抓著坡度向下的簸箕,另一只手在簸箕后邊啪啪一陣猛拍,鐵嘴們便紛紛揚揚落到了地面,成了雞公雞婆們的美餐。
母親把這個過程叫曬玉米,我卻偏要說是曬鐵嘴。我覺得鐵嘴比玉米粒的數量,要多好幾倍。
曬鐵嘴很費神又費工,主要是得有一個人專門守著,一旦發現鐵嘴從玉米粒里出來,就得趕緊進行滅殺。
夏天的天,孩子的臉。最麻煩的是一旦遇上天氣突變,有要下雨的跡象,還得趕緊全家總動員,眼疾手快地把玉米收到糧袋里,從房頂上轉移到家里去。
有一次,鄰居臭蛋讓孩子在房頂上滅殺鐵嘴,他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鼓搗下一張西瓜供應票,半生不熟吃了兩碗玉米面疙瘩,就光著膀子出去買西瓜了。結果忽然來了雷陣雨,孩子無法收玉米,也沒有吶喊鄰居們幫忙,哧溜一下回到家避雨去了。臭蛋抱著個西瓜,一邊往家飛跑,一邊罵老婆回娘家也不看個時辰,耽誤了往家收玉米。
那場瓢潑般的雷陣雨,下了整整半個多小時。渾身掛滿雨水和汗水的臭蛋,抱著一個半路摔倒后,已經被摔成八瓣的西瓜,看著滿院子從房頂上沖下來的玉米粒,摁住正要奔向西瓜的孩子,脫下千層底鞋子來,朝孩子的屁股上一頓胖揍。我估計那個時候,鐵嘴們一定捂著嘴巴,在玉米粒里偷著樂呢。
架叫驢
在我的家鄉,蟈蟈有個很鄉土的乳名——叫驢。
到了夏天,父老鄉親家家戶戶房前梁下,都喜歡掛一個草編的籠子,里邊養著愛唱歌的叫驢。
叫驢的聲音特別順耳,叫驢一叫起來,不但沒有嘈雜的感覺,反而給人一種安靜的氣氛。
叫驢叫聲悅耳,抓起來可非常不容易。我們那兒管逮叫驢叫“架”叫驢,即用一種開淡黃色花朵的、叫驢特別愛吃其枝葉的、鄉名叫叫驢草的植物,把叫驢引誘上去,再細心把叫驢捉住,放到準備好的籠子里。
我小時候就特別愛架叫驢,往往是吃了中午飯后,帶上弟弟潛伏到一個叫龜腦山的地方,先找好叫驢草,然后就循著叫驢唱歌的方位,慢慢地走過去。叫驢的警惕性特別高,在人離它還有幾米遠的時候,就像忽然斷了電的音響一樣,沒有聲音了。這個時候,我和弟弟就會悄悄地潛伏下來,等叫驢解除了警惕,再次扯著嗓子唱土腔土調的山歌抑或是情歌的時候,循著聲音確定了它的具體方位,開始一丁點一丁點地靠過去,再慢慢把叫驢草伸到叫驢的嘴邊。等到叫驢慢慢爬到叫驢草上,開始享受美味的時候,再猛地伸過手去,捉住叫驢兩條粗壯的后腿,把叫驢放到籠子里。捉叫驢真是個技術活,剛開始捉叫驢的時候,我被叫驢那鐵鉗子似的嘴巴,咬了好幾次不說,還在慌亂中,把叫驢的后腿給弄丟了。你想想,一只殘疾叫驢,難看是自然的,在籠子里唱的歌曲,十有八九是痛苦之音,能歡快到哪里去??!
我已經有好些年沒有聽過叫驢的歌唱了,偶爾在夢中產生幻覺,竟然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。
在我的心目中,叫驢堪稱是鄉音、鄉愁、鄉情的形象大使,等將來有機會的話,我一定上山請一只回來,和它好好敘敘家常。
翻山藥
我的家鄉靠近城市,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候,被劃定為蔬菜區。村子里除了種些西紅柿、茄子、豆角等夏季菜外,土豆是必不可少的秋菜之一。
秋天的時候,村集體收過山藥之后,地里或多或少都會殘留有土豆,這就為我們翻山藥提供了條件。
翻山藥的隊伍不能說人山人海,一塊地里通常也有十幾個人。大家用鐵鍬一下一下,在收過山藥的地里,細心地翻撿著,即使是鴿子蛋來大的山藥,也要放入包子里。一般情況下,半天時間可以翻撿三五斤山藥。
也有運氣好的人,會遇上先前死了藤蔓,村集體收割的時候,沒有發現的山藥窩,一鐵鍬下去,就能翻出二三斤來。
有一次,我發現蘿卜臺的一個人,每翻一鐵鍬都是山藥窩,幾分鐘就收獲了一大包子,好生羨慕。后來才知道,他在山藥收割前,假裝到山藥地里給兔子割草,悄悄把山藥苗拔去,專等著收獲這不義之財。
山藥地常常被翻好幾遍,才可作罷。往往是第一遍和第二遍翻過之后,還有人把篩黃沙的篩子,支到山藥地里,把山藥地里的土,用篩子過上一遍。這樣雖然費力,但是收獲很大。
現在許多孩子們不喜歡吃山藥,而我卻對山藥情有獨鐘。細細想來,這種愛好,可能和我小時候那段翻山藥的經歷有關系吧。